几乎现实主义力作
单位组织去看《集结号》，号称是“党员和积极分子参加”的（我恬不知耻地混入了），因此前边还有个垫场戏《青藏线》。如果说一般的主旋律影片智商为80的话，《青藏线》的智商差不多是75的样子。这便更加映衬出《集结号》是近年来国产战争片中难得的佼佼者。
尽管被硬派军迷指出了一些硬伤，《集结号》的制作还是相当精良的。但这不是重点，花了这么大把的银子，只有陈凯歌此等达人才有能力拍出《无稽》这样的作坊片。诚如大家看到的， 《集结号》对新中国传统的战争片进行了很多的突破。唯有对战争和战争中真实人性赤裸裸的现实主义描绘，才是人们能够为之动容的根本原因。然而，这毕竟仍然是一部在天朝拍摄、要在天朝放映并准备大赚天朝人民银子的电影。这样说来，终究不能成为一部伟大的电影，终究没法让我完全喜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最后居然上了《新闻联播》，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我最喜欢的部分是谷子地和寡妇置身于无名烈士墓地，“生下来都是有名有姓的，怎么最后成了没名儿的孩子了呢？”，镜头上拉，沉默的死亡渗透在无边的雾气里淹没了生者。这是现实主义的。战争的事实就是无意义的死亡，冯小刚相当大胆地在此指出了这一点。我认识的一个导演说，中国自50年代以后便没有现实主义电影了。我想，至少在战争片里没有吧。《集结号》差点成了新中国第一部现实主义战争片，直到它相当庄严肃穆地来了那么一个主旋律的结尾。
这难道不是一个荒谬的结尾么？在振聋发聩地展示了那么大一片无名烈士墓之后，再拿组织的承认来升华四十六条生命的消逝？谷子地一生追求这种承认是真诚的，令人唏嘘的，现实主义的；但是一本正经地把组织搬出来对这一切人间的悲剧进行肯定性的总结，整个电影的现实主义基调立刻被破坏殆尽，滑向了政治闹剧。你能想象《拯救大兵瑞恩》的结尾不是大兵在战友墓前老泪纵横而是罗斯福总统在轮椅上为汤姆·汉克斯授勋？
看了不少新闻报道说采访出来的观众，好多人说“看了心情沉重”。我的感觉却恰恰是沉重的心情被这个结尾搅没了。作为看惯了大团圆结局的普通观众，关注主人公的命运，看到他们的牺牲得到了承认确实会感到一些欣慰。然而全片都在刻画普通士兵在战争中作为炮灰的荒谬处境，却在结尾对这种荒谬处境做出了正面的肯定。官方仪式的出现显然不仅是对士兵牺牲的肯定，还是对战争和战争领导者的肯定，仿佛给你授勋了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在我看来，这种讨好观众和广电总局的肯定是对影片自身的背叛，是对那些无名烈士的背叛！
其实，我想我是能理解这个结尾的。聪明如冯导，不会不知道这个结尾对整剧思想力度的破坏，但也不会不知道不加上这么一个结尾对他的贺岁大片的破坏。实际上，我甚至觉得这个结尾本来就是特别制作的，不仅在思想上和全片背道而驰，而且那个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的、长相奇特的政委也显示出这个结尾和影片的完全脱节。
一部彻底的现实主义《集结号》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谷子地和他的战友们得到了承认，但没有那个凭空出现的政委和那个假惺惺的仪式，只是老兵在面目全非的煤场上面对不知魂丧何处的战友将勋章一字排开，跪地无言，失声痛哭。
勋章对死无完尸的逝者没有价值，尤其是来自送你去死的人手中的勋章；唯一有价值的是被战争践踏的人类情感，恐惧、勇气、信义、对兄弟的情谊和对生活的热爱。这是我在《拯救大兵瑞恩》、《猎鹿人》、《全金属外壳》这些伟大的战争片中看到的，也是我在《集结号》中的大部分时间里看到、却在结尾几乎被一笔抹杀的东西。
